已經不太記得是在哪一年的高中課本上,讀到這篇散文。灰色水泥的地面、深綠色的黑板、國文老師端正的字跡、以油性藍筆書寫的筆記、45分鐘過後的鐘聲、笑聲、現在回想起來,那是美好又單純的高中生活,只可惜場景有些模糊。自身經歷過的生活都已至此,何況是被當作教材、考題,作者年代又離我們有些久遠的作品呢?


最近聽中廣廣播時,偶爾會聽到張曼娟私房有聲書的廣告,裏頭的宣傳詞「小時候,讀經典小說,多的是時間,少的是理解;現在,長大了,多的是理解,少的是時間」讓我深有感觸。從前仗著自己記性好,鮮少紀錄生活中發生的瑣事與一切,回憶在腦海中總是鮮明,彷彿用了化學染劑一般,永不褪色。但如今畢了業,開始上班之後,只剩下零碎的時間可以利用,平常腦袋就像電腦一樣只跑著例行公事的代碼,下班了就自動關機,倦怠,可以說是如今生活的寫照之一。

因此,才想再找個不喧囂的清淨之地,開始找回思緒,找回紀錄的習慣,找到回憶的玻璃瓶,讓自己偶爾停下腳步想要回想一下的時候,有個落腳處可以找到過去那個時間點的自己。今天在《康健雜誌-身體百科2-肝臟》的專刊上,看到了白蘭氏旭沛蜆精的廣告文宣上摘了一段朱自清的《背影》,這是一篇在講述父親的散文,幾年前的我,或許捧著純欣賞的角度在閱讀,但現在的我,讀起來卻容易多做聯想,聯想自己的父親,回歸到核心重點之一:我不想忘,怕忘。

朱自清的《背影》中描述到作者父親親自送作者到火車站的經過。

「但他終於不放心,怕茶房不妥貼;頗躊躇了一會。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,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,是沒有甚麼要緊的了。他躊躇了一會,終於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。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去;他只說,“不要緊,他們去不好!”」

我想到我的父親,他也總是放不下我,每個周末堅持要開車送我返回學校宿舍,怕我舟車勞頓。通常我們都是吃完晚餐才出發,在車上,我們不太講話,10幾年的老車一台,廣播跟CD也早就不能用了,陪伴我們的是一片沉靜,還有窗外路燈下昏黃快速且朦朧的夜景。我有時候會睡著,起來的時候已經到學校了,一切就是那麼自然,我下車、父親開車回家。我從來不知道父親隻身一人開車回家時的心情,但我相信他是有把這段路記到心上的,因為有一次電話裡他曾說過:「妹妹,我已經過了高速公路上的第二個隧道囉,總共會經過六個隧道阿,妳準備準備可以下來了。」他是記得的,還是記得一些我不曾注意的微小事情,六個隧道。但直到2008年1月15號那天,父親的心臟突然停止了,那天星期一,1月14號是他最後一次載我北上,我們那天在車上難得有聊到過年要去哪兒玩,他卻一聲不響地先走了。

「他囑我路上小心,夜裏要警醒些,不要受涼。」
「父親是一個胖子,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。我本來要去的,他不肯,只好讓他去。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,穿著黑布大馬褂,深青布棉袍,蹣跚地走到鐵道邊,慢慢探身下去,尚不大難。可是他穿過鐵道,要爬上那邊月台,就不容易了。他用兩手攀著上面,兩腳再向上縮;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,顯出努力的樣子。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,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。我趕緊拭乾了淚,怕他看見,也怕別人看見。我再向外看時,他已抱了朱紅的桔子往回走了。過鐵道時,他先將桔子散放在地上, 自己慢慢爬下,再抱起桔子走。到這邊時,我趕緊去攙他。他和我走到車上,將桔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。於是撲撲衣上的泥土,心裏很輕鬆似的,過一會說,“我走了,到那邊來信!”我望著他走出去。他走了幾步,回過頭看見我,說,“進去吧,裏邊沒人。”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裏,再找不著了,我便進來坐下,我的眼淚又來了。」

 描述買橘子這段是《背影》的高潮處,作者鉅細靡遺的描繪父親的一舉一動,像是要把文字說成攝影機一般,完整地紀錄下來。其中透露出作者自身的感動,又揣摩父親的心境,帶著一絲絲的倔強以及不願承認的心情,讀起來特別傳神。20歲的孩子,總以為自己已經長大,不再需要父母的呵護,已經可以用自己的翅膀去闖蕩這一片天空,哪裡還有可能讓父母知道自己心中眷戀?哪裡還有可能讓父母聽到自己的擔心?是一股堅持讓20歲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演戲,說著:我可以的,你不用再為我做太多了,相信我吧。我也是,不肯讓父親看到我的眼淚,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對父親的愛,小時候想撒嬌就撒嬌,大了,矜持也多了,以為之後還有很多機會,不需要衝著這一時的感動快樂,就去擁抱、去感恩、去傳播愛。父親逝世,在我要滿20歲的那年。

回味小品,總能牽扯出這麼多的絲絲縷縷,總是要經過許多事過境遷、物是人非,人們才懂得開始回味,才願意重新回味。今天,不只是回味一篇經典散文,更是回味了父親、有父親在的場景,他還在,只是走遠了點,是這樣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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